趙鵬飛

以住家為起點的日常跑步路線,終點常常就是那幾處,赤柱廣場、鴨脷洲利東村、中山公園、灣仔的修頓球場、金紫荊廣場、維園,有時候也是北角的糖水道,目前最遠的算是筲箕灣的海防博物館。跑完之後就地覓食,總覺得這幾個地方可吃的食物很有限。

早餐的種類少,左不過咖啡奶茶菠蘿油、通心粉煎蛋炸薯餅檸檬水,不用太糾結。晚餐就比較麻煩,一個人吃大菜不好點單,粥粉麵隨意對付,又覺得辜負了剛跑完十幾公里的腿肚子。更難纏的是,食慾是一種不可事先決定、事後又百思不得其解的奇怪意念。出門的時候明明想定了,等下要吃炸魚扒薯蓉配咖啡,快跑到終點了,滿腦子泛起的都是榨菜肉絲麵的那一點酸辣味。

有時候更離譜,跑到皇后大道中的奇華樓上餐廳門口了,心心念念的西多士配凍咖啡的念頭瞬間全部消失,只想趕緊坐在鬆軟的沙發(fā)上,要一壺陳皮普洱,一碗蜜汁叉燒麵。突轉的畫風簡直前後判若兩人,跟前女友難以捉摸的情緒起伏變換一模一樣。

每每躇躊之際,就熟門熟路走進光顧過很多次的餐廳,要一份黑胡椒牛扒配咖啡。牛肉是「隨便」的代名詞,怎麼選都不會錯。從小到大吃慣了的食材,不管怎麼烹製,入口時牙齒咬到肉質的厚實嚼勁,都能安撫好食慾裏的糾結纏繞。人就有這點好處,念舊的味蕾上積攢的那些習慣的舒適區(qū),會不動聲色治癒一段無名焦慮。有時候也會去常去的茶樓,不用看菜單,也能把蝦餃、粉果、魚雲(yún)、珍珠雞、鹽水菜心都點了。佐一壺鳳凰單叢,自沖自飲。上環(huán)有幾家益街坊的樓上茶樓,店面裝修樸素無華,出品的點心一入口便覺得地道醇厚,茶也給得不算湊合。我對茶沒有什麼抵抗力,再深的夜,喝完照樣倒頭就睡。

張愛玲給曹七巧打造的黃金枷鎖,把一個俏麗的麻油店西施,搓磨成了面目可憎形容舉止乖戾惡毒的老婦人。金庸給郭襄顯赫的出身清麗無敵的樣貌,和一見鍾情的朦朧情起,唯獨沒給她順心順意的一世情緣。雖也開宗立派終成一代女俠,到底還難逃一個意難平。細究起來,曹七巧也曾七衝八突地掙扎過,很可惜,患得患失的利慾,和對未知的恐懼,讓她在患得患失間被慣性的依仗深嵌骨髓。天見可憐,禍延子孫!郭襄的執(zhí)念更甚。出身江湖名門的眼界固然不俗,但稚氣未脫的16歲,又能見過多少風雨情種?生生將一身非凡資質,困在了年少蒙昧的陳舊眼光裏。

兩個本來明麗的女子看似結果雲(yún)泥,實則細嚼慢嚥了深陷於慣性的同一種苦悶。人心最難捉摸,卻不自知地受制於慣性唆擺。覓食路上一餐一飲的隨意揀選,人生路口南渡北歸的慎重抉擇,早已被日積月累的煙火細碎,不著痕跡做了標註。